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給蠱惑了?

想來也是,前世她哪怕過什麽,向來見人殺人、見鬼殺鬼,旁人以理服人,可她卻偏不愛講理,這麽傲慢無禮的人,又怎麽值得長公主一句“莫怕”。

“鈺兒不怕。”鮮鈺悶聲道。

厲青凝微微垂眸,目光落在了小孩兒的發頂上,壓在膝上的手指微微一動,卻忍著沒有去撫。

轎上籠著的黑簾不太透光,人坐在裏邊也不知外面究竟是什麽景象,只聽見談話聲遠遠傳來。

鮮鈺側耳聽著,忽聽見厲青凝道:“想出去看?”

她微微頷首,卻不做聲。

“那便去吧。”厲青凝微微傾身,擡手便揭開了厚重的簾幕。

鮮鈺吸了吸鼻子,不曾想長公主竟還為她掀簾子?

簾子都掀了,再交個心又有何難?

似乎是有點兒難。

她雙眸一彎,訕訕道:“那鈺兒出去瞧瞧,就、就瞧一小會兒。”

厲青凝並不多說,只輕一頷首。

鮮鈺方才來時未細看,在轎裏時只依稀覺察到有不少人的氣息,如今出來一看,外邊果真站了不少人。

這些或高或矮、或胖或瘦的孩童聚在一起,年紀大多與她相仿,大不過十六,小不低五、六,近乎全是世家大戶的公子千金。

長了仙筋的孩童,僅模樣就和尋常人不太一樣,一個個腰直背挺的,眼裏盡是靈動的光。

掃了一眼,鮮鈺暗嘆了一聲,世上怕是再難有像她這般,體弱多病、仙筋先天虧損,卻又偏偏開了靈海的人了。

那白衣仙長見她下了轎,微一挑眉,雙手背於身後,回眸又看向了身前一眾矮墩墩的孩童,“本座與泊雲真人要將靈氣探入你們體內,以此來查看你們仙筋之狀、靈海之寬廣、神魂之穩固,若有膽怯者,及早離開。”

一眾孩童竊竊私語,不少小孩兒惶恐地看著白衣仙長和他身側那泊雲尊者的手,憂思著這靈氣要怎麽探入體內。

鮮鈺站在一側看著,在人群之中,看見風願眠躍躍欲試地笑著,一副勝券在握的模樣。

“誰先來。”白衣仙長說道。

他話音方落,風願眠果真舉著手從人群中擠出,“仙長,晚輩願意一試!”

和別的孩童相比,風願眠的年紀是大了些,個子也比他人高上不少,模樣也長得挺出挑,頓時吸引了眾人的註意。

人群之外站著的鮮鈺微微垂著頭,眸子卻往上挑著,似是在笑。

她記得清楚,風願眠是跟著上了島的,可惜在同行的人中,風願眠的資質並算不上太好,卻自負至極。

白衣仙長頷首,朝風願眠伸出了手。

周遭的人散開了一些,讓出了一條道來,一個個好奇不已地看著。

同著朱紅長袍的風翡玉也一樣在直勾勾地盯著,四兒風北還站在他的身側疑惑道:“三哥,眠兒姐怎就去了,那我們也……”

話還未說完,他的手背風翡玉不輕不重地捏了一下。

在鮮鈺的眼裏,她看見風翡玉回過頭,裝出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,道:“莫急。”

好一個莫急,分明是在看戲。

鮮鈺也看,這戲不看可就可惜了。

只見白衣仙長往風願眠眉心一點,風願眠驟然閉眼。

自仙長指尖漫出的綿延不絕的靈氣像是狂風一般,竟刮得風願眠的發絲飛揚起來。

“中品仙筋,中品靈海,中品魂軀,下一位。”白衣仙長收手道。

風願眠渾身一僵,細弱蚊蠅的談話聲從四處響起。

中品,也就是平平無奇,在場的人中沒誰是沒長仙筋、沒開靈海的,若只是尋常資質,可不一定能被選上。

聞言,風願眠面色赤紅,不甘心地走到了一邊,頭都快低到胸前去了,一副不願見人的樣子。

見狀,鮮鈺笑得更甚,心道果真是平平無奇,奈何勇氣可嘉,在慰風島仙長眼中,所選弟子的資質,除靈海、仙筋外,秉性與魄力也不可拋遺。

在有人打頭陣後,陸陸續續有人去讓仙長查看了資質。

幾人歡喜幾人愁,在大多尋常資質的孩童裏,不乏有身持上等靈筋、上等靈海的。

鮮鈺卻依舊不為所動,小小的身影縮在人群之中,不說話時不大能引起旁人的註意。

不單單是因為年紀尚小、五官還沒大張開,還未太看得出日後嬌艷的模樣,她刻意藏起了仙筋,遮掩了靈海,使得自己像是一塊落進了玉石池裏的石子一樣。

日近西山之時,近乎所有人都已受測,資質優劣的主動分開站立。

“還有誰。”白衣仙長淡淡開口。

眾人面面相覷,隨後左右找著人群中的生面孔。

只見一只手怯怯弱弱地舉了起來,寬大的棗紅袖口往下一滑,脂白細弱的小臂頓時露了出來。

鮮鈺剛舉了手,風願眠便嗤笑了一聲,不加掩飾地道:“不過是個連靈海也沒開的廢物罷了。”

“什麽,靈海都未開還來參選?”有人輕聲道。

“這不是自取其辱嗎。”更有人道。

聞言,顫顫驚驚舉起的手竟微微往回一縮,似是怕了。

可鮮鈺卻沒真的收手,甚至還頂著這些訝異的目光,往白衣仙長那兒走。

這位白衣修士她並無印象,但這人修為不低,還與泊雲真人熟識,想來在慰風島上還是有些地位。

走近後,她眼眸一轉,朝厲青凝那毫無動靜的黑轎望了一眼,收回目光後微微一笑,仰著頭乖順得不得了。

白衣仙長擡手往她額上一點,透涼的靈氣隨即灌入她的體內。

那靈氣雖深厚迫人,可探入筋脈時卻溫和舒適,似是徐徐春風一般。

鮮鈺昏昏欲睡,幹涸許久的靈海像是被勾起了食欲的困獸一般,竟忍不住想要吞食那侵入的靈氣。

不可。

鮮鈺那桃花般明亮的眸子微微一瞇,沒再繼續藏著仙筋,卻只將靈海一角露了出來。

白衣仙長微微蹙眉,似是不敢相信,竟沒有立即撤除靈氣,“怎會這般……”

周圍的孩童皆側耳細聽著,生怕錯過了什麽。

鮮鈺眨了眨眼,並不抗拒那股胡攪蠻纏的靈氣。

“怎會這般可憐。”白衣仙長嘆息道。

泊雲真人微微挑眉,“如何?”

“靈海先天虧損,藥石罔醫,當為下下等。”白衣仙長極為可惜地道。

“下下等”一詞剛出,人群驟然喧嘩而起。

這還是在場唯一的下等靈海,靈海乃修士之基,若是根基欠缺,要是想往高處再登一步,難上加難。

鮮鈺抿著唇沒說話,眼眸濕漉漉的,似蒙了水汽一般,就連鼻尖也微微紅起,著實好看又可憐。

“但,”白衣仙長頓了頓,又道:“仙筋當為上上品,神魂穩固,根骨清奇。”

風願眠先是訝異,似被欺騙了一般,氣得雙眼通紅,她本以為鮮鈺未開靈海,不曾想竟是開了靈海的。

開了也就開了,下下等屬實很慘,她剛笑了起來,在聽見白衣仙長後半句話後,差點驚掉了下巴。

怎麽可能!

就連泊雲真人也楞了一瞬,這樣的資質他確實沒見過,更從未聽說過會有這麽參差不齊的資質。

鮮鈺毫不意外,對於自己身體的狀況,她自然清楚得很。

那一角殘破的靈海她已盡力修補,這修補的功法還是她尋了百年才尋到的,只是要想恢覆如常需要些時日,短則半載,長則數年。

白衣仙長若有所思地垂眸看她,過了許久才道:“本座乃慰風島齊明真君,你可願拜入我座下?”

齊明!

這可是厲青凝的師尊。

鮮鈺朝厲青凝那轎子偷睨了一眼,又望向齊明一時失言。

難怪她認不得這位真君,前世聽聞這一位在厲青凝離島後不久就被天雷給劈了。

第 11 章

11

於修仙之人來說,雷劫並非什麽稀罕之事,要突破境界必定要歷雷劫。

可劈了齊明的雷奇就奇怪在,它並不是因歷劫而來的,而是有人動用了陣法,招來了這一道雷。

渡口邊上的靈陣如同一個巨大的幽藍紗帳,外邊的凡胎常人看不見陣中事物,也聽不見陣裏的聲音。

齊明話音方落,刻意壓低的驚呼聲從四周響起,就連泊雲真人也一時沒回神。

泊雲怔楞回頭,嘴仍難以置信地微張著,他看齊明一臉正色,不似開玩笑,才道:“你真要收這……小孩兒為徒?”

齊明眉一挑,他一身白衣仙風道骨,可卻不似一般修士那麽內斂清高、固守成規,“有何不可。”

泊雲嘆道:“你已經許久不曾收徒了。”

“這般好的資質,我若不收,難不成還留給你們?”齊明朗聲笑了。

“你真覺得這資質好?”泊雲倒吸了一口氣,“罷了,你說好那便是好的。”

齊明笑而不語,只微微垂頭看向跟前那身著朱紅布衣的孩童。

鮮鈺心裏明白,齊明之所以要收她為徒,興許是因為她這靈海和仙筋著實引人好奇,但更多的,大抵是看在東洲皇室的面子。

她剛來時厲青凝就招了她過去,這分明是想留下她的意思。

以她這資質,一般人不敢輕易收入座下,若是左右推托,她怕是上了島也沒有著落。

齊明見她未答,調侃道:“怎麽,你這小孩兒莫非還看不上本君?”

鮮鈺凝神擡眸,一雙黑黝黝的眼睛精亮一片,身一矮便彎腰拜了下去,聲音脆生生如鳥雀一般,“師尊在上受徒兒一拜。”

齊明大笑著把她扶了起來,從懷裏摸出了一塊玉牌,玉牌上雕著“慰風”二字,他道:“這玉牌日後便是你的了。”

“多謝師尊。”鮮鈺目不斜視地看著齊明捏著那玉牌。

齊明的手指從玉牌一角上一劃而過,指尖過處,細碎的玉屑隨風揚起,而玉牌上赫然出現了她的名字——

“鮮鈺。”

不少孩童艷羨地望著,單單看著那手掌大的扁玉牌就看癡了。

鮮鈺接了過去,把那片輕薄的玉牌捂進了懷裏,像揣什麽寶貝似的。

想來她前世未曾有過什麽師父,唯獨有個她從路上撿來的孤魂指點了她幾回。

那游魂附在一只兔子身上,自稱是什麽隕落大能,卻貪戀凡塵,賴在一只兔子身上不肯走,伴著她經歷了幾場殺伐,最後為她擋刀傷了神魂,連轉世都不可再轉。

鮮鈺蹙眉默忖,她與那游魂相識應當是在數年後,找它尚還不急。

她微微側頭,見到人群中風願眠緊抿著唇,一臉憤恨又羞恥的樣子,憤恨大抵是因為齊明收她為徒,而羞恥定然是因為那中品仙筋和中品靈海。

再看風翡玉,弱不禁風地站著,神情淡然,嘴角噙著點若有若無的笑,叫人看不出是欣喜還是別有他意。

在齊明認了徒後,遠處那黑沈沈的轎子垂簾一掀,轎裏厲青凝的臉出現在明暗之間,她半擡起手招了招,垂至肘間的玄色袖子如淬碧光。

鮮鈺跑了過去,立在轎子邊上輕聲道:“殿下?”

“長公主殿下?”厲青凝居高臨下的往窗外看,她話音沈得有點兒濁,像是在質疑什麽一般,一字一頓地覆述著。

鮮鈺楞了一瞬,更是覺得長公主的心思好難猜。

“既然師尊已將你收入座下,何不改口。”厲青凝又道。

“啊,”鮮鈺驚愕地道出了點短促的氣音,本以為厲青凝只是見她可憐,隨意施以援手,可沒想到被名正言順收入門下之後,她是真的有名分。

“還不喚我。”厲青凝緩緩道。

話音方落,鮮鈺便留意到厲青凝連稱呼都變了,前世無論她們的關系變得如何親昵,她可都不曾自稱一個“我”字。

這麽一想,心裏不免泛酸,她前世總覺得長公主對她無心無情,戴了面具,還蒙了心。

厲青凝眸色很深,即便是笑著也總給人一種薄涼無心的感覺,她自知涼薄,卻不加收斂的這麽看一個孩童。

她莫名覺得這小孩兒很怪,可又說不出是哪裏怪。

正不著痕跡地打量時,轎子外的女孩兒忸怩地絞起了手指,咬著唇眼眶紅紅地擡頭,嘴一咧就從喉裏擠出了嬌軟的聲音來,“師姐。”

厲青凝頓時又不覺得鮮鈺怪了,分明只是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兒,單純至極。

鮮鈺矯揉造作了一番,在喊出“師姐”兩字後嘴裏跟舔了蜜一樣。

甜的,竟比偷香還甜。

可惜她如今年紀太小,就算是想偷香也找不出什麽好借口來。

厲青凝在轎裏沈沈地“嗯”了一聲,答應了鮮鈺的輕喚。

鮮鈺一笑,不免又做作起來,十足像個年幼的小姑娘,得了趣後又重重覆覆喊了好幾聲“師姐”。

厲青凝不厭其煩地低聲回應,又應了幾聲後,她轉而道:“牛乳茶滋味如何。”

鮮鈺笑了,顯然厲青凝是想用牛乳茶來堵她的嘴了。

一旁,齊明和泊雲那兒已經挑齊了上島的孩童,落選的站在一旁郁郁寡歡著,其中不乏有暗自抹淚的。

慰風島五載一開,許多人等不了那麽久,這一回落選,下一回也未必能被選中,這麽一來,離權勢富貴又少了一條大道。

鮮鈺掃了一眼,在二十人裏看見風翡玉和風北還的身影,風願眠卻不在其中,想來是因為她占了一個名額,原本資質就不甚優越的風願眠就被擠出去了。

不可惜,也不可惋惜,那檀夫人向來不是任人欺負的,她定然早給風願眠找了別的出路。

風停火的境界已經久久不得提升,再過不久,他便不得不為停火宮挑選新主,若是風願眠回了停火宮,這宮主之位怕是就落在她肩上。

如此甚好,她著實不想再和停火宮沾上關系。

“鈺兒,上轎來。”厲青凝忽然開口,將尚在沈思中的鮮鈺給喚回了神。

鮮鈺一驚,忽然聽見轟隆聲傳來,波浪拍打劈啪作響,她循聲望去,只見一艘巨大的船只從濃霧中駛來,像一只海中巨獸一般。

她一骨碌鉆進了轎子裏,這一次沒客氣,直接坐在了厲青凝身邊,只是坐下後又故意忸怩了一番。

轎子忽然騰空而起,掩著窗的厚重垂簾被風掀起,借著空隙往外瞧,只見齊明運起靈氣將這黑轎托起,讓轎子落在了船上。

她連忙回頭,琢磨著要怎麽假意害怕無助,一側頭就看見厲青凝在看信。

“殿下在看什麽。”鮮鈺好奇卻又克制,忍著沒有多瞟一眼。

“呵,”厲青凝輕笑了一聲,指尖那單薄的紙張嘩啦一聲被揉作了一團,“無趣的話本。”

鮮鈺“哦”了一聲,似懂非懂地頷首,記憶中,厲青凝可從不會看什麽話本,頂多看些前人留下的古籍。

那團紙被厲青凝隨手扔在了未燃的燈盞裏,靠在燈芯邊上。

轎子落在船上,跟著這船一起在海上搖晃著,晃得人昏昏欲睡。

鮮鈺暗暗咽下一口唾沫,她察覺到厲青凝的呼吸漸漸平緩,搭在膝上手也沒再動上一動。

她擡起手,將縮在朱紅袖口裏的手指緩緩伸出,指尖微微一動,細弱不可覺察的靈氣緩緩朝那團紙纏繞而去。

在薄紙展開後,她訝異了一瞬。

信上未有署名,但這字跡她認得,是厲青凝的貼身侍女芳心留下的。

信上寫:“鳳鹹王已派人前往停火宮。”

第 12 章

12

鳳鹹王未免去得太早了些。

鮮鈺暗忖,忽然生起了憂慮,新帝想要拉攏停火宮,鳳鹹王早有了異心,也想要停火宮。

前世鳳鹹王去停火宮時,她早就坐上了宮主之位,還和長公主糾纏不清。

鳳鹹王深知新帝忌憚他,偏挑了世人對她和厲青凝最多蜚語的時候到訪停火宮。這也就罷了,偏偏她那時沒心沒肺,一時大意就接待了這鳳鹹王。

這麽一來,新帝更是覺得厲青凝與鳳鹹王同心,鳳鹹王不但逼得厲青凝出手,還將禍水東引了大半。

如今鳳鹹王去得著實太早了,尤其厲青凝後腳才剛離了停火宮,這不是上趕著讓鳳鹹王擺一道麽。

鮮鈺想了又想,厲青凝現下應當是沒有開靈海的,沒開靈海就意味著手無縛雞之力,既然都手無縛雞之力了,又怎麽鬥得過人高馬大的鳳鹹王。

她忽然後悔起來渡口參選了,若是留在停火宮裏,說不定還能看看那鳳鹹王究竟打的什麽鬼主意。

鮮鈺細瘦的五指一攏,在燈盞裏攤開的薄紙又被揉成了一團,只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,未將厲青凝吵醒。

將燈盞裏的薄紙還原後,她緩緩呼了一口氣,雙手在座下的軟墊上一撐,慢悠悠的朝厲青凝那兒挪了挪。

這轎子還是太大了些,若是再窄小一點,她連挪也不必挪,就能和厲青凝挨在一塊兒了。

船只掀浪前行,撞入沈沈霧霭之中,激起浪花無數。

轎子停在船上,也隨著船只晃蕩不停,似水上浮萍,漂泊無依。

船到慰風島時已是半夜,月明星稀,島上燈火通明,似是墜了遍山的繁星。

“醒來。”厲青凝輕聲說道。

鮮鈺並未睡著,卻闔著眼裝作是熟睡的樣子,聽見厲青凝的聲音後才緩緩睜開眼,還擡手揉了揉眼眶,睡眼惺忪地道:“到慰風島了?”

厲青凝掀開垂簾,提著與夜色近乎一樣的裙邊下了轎。

鮮鈺探出頭望了一眼,連蹦帶跳地出了轎子,朝島上好奇地張望著,她回過頭,又朝厲青凝周遭看了一眼,“芳心怎沒跟在殿下身邊。”

“又叫錯了。”厲青凝垂眸看她,話音一頓,緩緩道:“她有要事在身,並未登島。”

“喔。”鮮鈺應了一聲,揣測芳心應當是追鳳鹹王去了。她看厲青凝目光沈沈,明明無甚表情,可是卻似是極其不悅的樣子,楞了一瞬連忙甜聲道:“師姐。”

厲青凝這才滿意地收回了目光。

鮮鈺不禁咬牙切齒,她何時這麽嫉妒過一個人,心裏滿是酸意,像是一口飲盡了十兩陳醋一般。

慘是真的慘,她酸她自己,前世她何曾被厲青凝這麽細心的愛護過。

還一個勁讓喊師姐,噫。

島上蚊蟲甚多,下了船尤為明顯。修士自然不怕蟲蟻,他們周身環繞的靈氣就是最好的驅蟲散,可許多靈海還不甚充盈的孩童卻仍是會招惹蚊蟲。

鮮鈺環顧四周,看一群大大小小的孩童抓腮撓背,她不想太與眾不同,只好跟著撓了撓。

這一撓就不免要提提袖口,又扯扯襟口,細白的脖頸和單薄的背露了小半,看著滑膩白皙,像上好的脂玉。

厲青凝自小便身居高位,一言一行皆如標尺,不得有半點差池。她看鮮鈺這麽使勁抓撓,把自己折騰成一幅衣衫不整的樣子,不免有點看不下去眼,想著去將她的襟口給扯好了。

還未伸手,她便看見鮮鈺肩上露出的一道疤,那疤不甚寬,細細一道,卻猙獰如百足蟲一般,沿著肩胛骨直直而下,再往下便被衣裳遮住了。

這麽小一孩童,怎麽會有這樣一道疤。

她在停火宮時便看出鮮鈺在宮中並不受待見,原先以為大抵是不受寵,連帶著婢女們也對她刻薄鄙夷,如今看來,似乎不只是不受待見那麽簡單。

隱隱約約,厲青凝覺得她似乎在哪裏見過這道疤,只一個影子在腦中浮現,恍恍惚惚的,燈影幢幢,似在夢中。

夢?怎又是夢。

自數月前起,她頻頻夢見一些未曾見過的人與事,尤其一位素未謀面的紅衣女子,屢次在她夢裏出現,每每出現,夢都撲朔迷離。

紅衣女子肩上有疤,這停火宮的六姑娘肩上也有疤……

厲青凝哽了一瞬,及時止住了思緒,她神情覆雜的朝鮮鈺望了一眼,垂眸時身前的女童也在仰頭看她。

小姑娘一雙眼澄澈明亮,模樣乖巧可愛,怎麽也不像夢裏那……那浪蕩無禮的美人,再說,她萬萬不可對一小姑娘生出什麽非分之想來。

鮮鈺又假惺惺地抓了一把肩頸,還斜著眼悄悄看旁人在做什麽。

“你這疤是何時落下的。”厲青凝蹙眉問。

鮮鈺仰頭道:“應當是年前。”

“因何落下。”厲青凝刨根問底。

鮮鈺眼眸一轉,實話實說:“大姐讓鈺兒幫摘蝴蝶花,鈺兒不甚落入荊棘叢裏,被利刺刮出了好長一道疤。”

停火宮裏確實有一處蝴蝶花叢,那蝴蝶花美雖美,可底下的荊幹卻帶著劇毒,若是不慎被刺傷,不但留下的疤不可祛除,還會身中劇毒。

她本就體虛,那一回墜入花叢,險些要了她的命。

檀夫人讓風願眠假心假意給她道歉,燉了只雞送上了門,除此之外,連傷藥也不給。

厲青凝聽後,愈發覺得這小孩兒可憐,嘴唇一動,說道:“莫怕,日後不會再有人這麽待你。”

鮮鈺微微楞神,搭在肩上的手往下一垂,連歪斜的領口也給扯齊整了。

她一時沒有答話,只是忽然覺得,長公主未必是真的無情,或許只是前世未曾把那一份情給她。

可不給又如何,她親自回來討要了,涼薄如厲青凝,還不是軟著脾性哄她喊“師姐”。

這麽一想,鮮鈺嘴角一揚,忍不住笑了。

登了島後,幾位仙長手持靈珠禦風而來,手裏的靈珠如燈盞般明亮,比天上月輪更甚。

幾位仙長朝厲青凝微微躬身,雖未行大禮,但已然恭敬至極。

厲青凝微微頷首,一副肅冷而不願多言的樣子,在別的仙長挑選徒弟的時候,她側頭對鮮鈺道:“你隨我來。”

鮮鈺楞了一瞬,擡腿跟了上去。

她看這島雖不算大,可島上山巒起伏,大大小小的院落多布於山上,和隱於山巔的停火宮不相上下,要想上山,非要花上一兩個時辰不可。

鮮鈺不敢相信,平素高高在上的長公主竟會連一個下人也沒帶上島,還得親自走山路?

正走了幾步,遠處風聲簌簌,只見半空中一個黑影緩緩落下。

四個玄衣男子托著鑲金綴玉的玄紗軟轎倏然落地,轎子是好轎子,四個玄衣男子也容貌甚佳。

鮮鈺倒吸了一口氣,看見厲青凝坐上了軟轎後,猶猶豫豫了一番才跟著坐了上去。

四個玄衣人托著轎子進了山上某一處小院裏,院裏靈珠亮得晃眼,小橋流水、玉瓦碧柱應有盡有。

鮮鈺被這滿院子的靈珠玉石迷了眼,她兜裏也就那麽點兒拇指大小的值錢玩意,而厲青凝的住處裏靈珠一顆、兩顆、三顆、四顆、五顆……數不勝數。

前世揮霍無度慣了,如今又回到了貧苦淒清的時候,她愈發覺得自己不該一時心急離了停火宮,眼下沒有停火宮傍身,她似乎配不上這金玉傍身的長公主了。

或許是她看金銀玉石的目光太過熱烈,以至於厲青凝都忍不住問了一句:“你在看什麽。”

“看殿下。”鮮鈺隨口一答。

這一開口就差點咬到了舌頭,許久之前,她姿態輕浮地倚在厲青凝身邊,殿外是一行行執火搜尋的士兵,她卻無動於衷,只目不轉睛地看著厲青凝。

厲青凝冷若冰霜地問她:“你在看什麽。”

她那時也是這般作答:“看殿下。”

鮮鈺倒吸了一口氣,往日幕幕浮於心口,她那時倒不覺得有什麽不妥,可現下一開口,卻覺得這話說得實在是太唐突了些。

對小姑娘而言,說出這樣的話是有點兒不合適了。

站在不遠處的厲青凝楞了一瞬,她狹長的鳳眸半瞇下來,只一瞬又恢覆如常。

厲青凝玄色的袖口微微擺動,瑩綠的暗紋微微閃動,似浮光流瀉而過。

她朝鮮鈺緩緩走近,玉手半擡,那細長的五指和柔韌的掌心隨即覆上了鮮鈺的臉。

手是素白的,唯指甲上的蔻丹朱紅如血。

第 13 章

13

骨骼是正常的,沒有縮骨的痕跡,這臉也細膩柔韌,和幾歲孩童並無區別。

厲青凝細細打量著鮮鈺的臉,覆在那臉頰上的手往下一滑,兩指不輕不重地捏在了鮮鈺尖俏的下巴上。

她看得仔細,薄唇微微張著,吐氣如蘭。

只見小孩兒一雙眼並無驚顫,也不似是藏了事的樣子。

她柔韌圓潤的指尖沿著鮮鈺的下頜往上一挪,從鬢邊輕飄飄地劃了過去,最後按在了對方的額角上。

果真不是易容,面上並未覆有人/皮/面/具。

“殿……”鮮鈺話音方落,連忙改口道:“師姐?”

厲青凝收回了手,方才捏了對方下頜的兩指緩緩揉搓了一下,她淡淡開口:“是草絮,風吹來的。”

鮮鈺眼巴巴地看著厲青凝把手背回了身後,心下暗忖,她摸我的臉!

她怎會摸我的臉!

她果真喜歡這般純真無暇的小孩兒!

這麽一想,鮮鈺未免有一絲愧疚,長公主拿她當師妹,她卻對長公主存著非分之想,這再往下,瞞下倒不至於,怕是要欺上了。

對不住慰風島,對不住收她為徒的齊明,對不住拿她當師妹的厲青凝。

“你在想什麽。”厲青凝見她眼珠子轉了又轉,忍不住問道。

鮮鈺隨即朝院門外望了一眼,只見那四名男子分開兩邊站著,神情肅冷地守著門,她想了想道:“那四位大哥莫不是要整夜站著?”

厲青凝笑得極淡,“這本是他們分內之事。”

鮮鈺“喔”了一聲,乖巧的沿著這架在水池上的矮石拱橋,朝厲青凝走了過去。

厲青凝垂頭看她,不知怎的忽然思及她肩上猙獰的疤痕,一個奇妙卻又令人難以置信的想法湧上心頭,她只微微蹙了一下眉,淡淡道:“你可知他們是什麽人?”

鮮鈺抿了一下唇,雙頰微微一鼓,小心翼翼道:“守門人?”

厲青凝笑了,果真如都城的夜合花,稠麗卻疏離冷清,“不,他們是當今聖上贈予本宮的面首。”

什麽?

鮮鈺楞了一瞬,一時氣極,差點吐出血來。

面首?

還是新帝送的面首?

她恨不得快馬加鞭趕到都城,一劍捅死那胡作非為的新帝。

前世厲青凝身邊也曾有過一群面首,也是他人所贈,可卻不是這個時候,而那時厲青凝身邊即便面首成群,天下人也深知,長公主不近男色。

尋常人家的女子,如長公主這般年紀時想必已經育有兒女了,可長公主不但膝下無子,也未曾與任一男子親近過。

聽聞數國使臣來訪,曾多次提及聯姻一事,可東洲皇子適齡者不大合適,而公主年紀又尚小,長公主殿下也未有此意,最後和親一事不了了之。

民間不少人揣測長公主莫不是身有隱疾,若非身有隱疾,又怎會如此。

皇家秘辛誰不好奇,即便是酒肆茶樓裏的說書先生,也總會給長公主編排上一段淒慘的故事,這麽一來,長公主就更是皎如明月了,雖被天狗啃咬身有缺陷,可依舊是高不可攀。

如此一來,朝中不少老臣大怒,一個個獻計獻策,苦口婆心道:“陛下,此事有辱長公主殿下聲譽,有辱皇威。”

新帝經過深思熟慮,手一揮,賜給了厲青凝十八位面首和十八位絕色女子。

有男有女,長公主寢宮一時很是熱鬧。

思及此處,鮮鈺緩緩倒吸了一口氣,雙眼往上一翻,不著痕跡地觀察起了厲青凝的神情。

即便她和厲青凝已經是名義上的師姐妹關系,可她還是琢磨不透厲青凝的心思,畢竟這人天生淡漠疏離,什麽都走不進她的心。

這麽一來,厲青凝為何要告訴她這些,難不成是想說些有意思的事好讓她這年紀輕輕的小姑娘放下心防,更加親近師姐?

鮮鈺心下嘖嘖暗道,厲青凝果真喜歡單純可愛的小孩兒。

她在看厲青凝,厲青凝同樣也在揣摩她的心思。

“他們雖為本宮面首,但未曾近本宮半步,只作仆侍之用。”厲青凝斜睨了她一眼,隨後轉身推開了鏤花木門,將一顆夜明珠從錦盒裏取了出來,放進了琉璃燈盞裏。

頃刻間,整個屋子倏然亮起,猶如星河環繞,瑩光爍爍。

“日後在島上,你便與我同住同吃同行。”厲青凝將烏黑的長發攬到了一側的肩前,徑自脫下了玄色外衣。

鮮鈺不敢想象在前世時,厲青凝這話是對誰說的,她也不知那時齊明還收了誰為徒。

不知厲青凝那時是不是也像如今這樣,邀那人入室,還要同那人同住同吃同行。

這麽一想,她恨不得自己前世再爭氣點,這樣也不必著了停火宮裏某些心機叵測者的道,早早就能見到厲青凝了。

不過如今也好,厲青凝不是開口親自把她招上門了嗎。

這話就好似將一大盆誘人的花蜜放在了她面前,香甜又可口,讓她無從拒絕。

“可、可是,這樣不合適。”鮮鈺低下頭,磕磕巴巴說道。

“那如何才合適?”厲青凝垂眸看她。

鮮鈺搓了搓冰冷的小手,擡眼時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,“不如鈺兒去睡偏房。”

說完她擡手一指,指向了不遠處一間窄室。

窄室的門簡陋單薄,和柴房靠得不甚遠,看起來像是用來儲物的。

“也好。”厲青凝倒不強求,反而順著她的話答應了。

鮮鈺:……

真是造孽,就不該這麽說,她還可以厲青凝只是試探性的問問而已,她便試探性地推拒了一下。

偏房早就收拾好了,床笫不甚柔軟,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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